父亲陆建国那句“直接约到咱们家里来”,象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陆泽远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涟漪
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,手还维持着握着筷子的姿势,嘴巴微微张着,半天都合不拢。
震惊,是绝对的震惊。
他知道林晚秋的观点很有分量,很有远见,但他万万没想到,竟然会引来父亲如此高级别的重视。
到家里来吃饭!
这是什么概念?
陆泽远从小到大,能被父亲正式邀请到家里吃饭的,无一不是父亲单位里平级甚至更高级别的领导,或是交往多年的世家故交。就连他自己最要好的几个发小,也顶多是在院子里玩闹,很少能登堂入室,坐上陆家的饭桌。
父亲公私分明,家就是家,从不轻易与工作混肴。
可现在,他竟然要亲自邀请一个素未谋面的、年仅十八岁的、还是从农村来的女同学,到家里来吃饭?
这简直是陆家开天辟地头一回!
这份殊荣,太过破格,也太过沉重了。
然而,巨大的震惊过后,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,像地下的泉水一样,咕嘟咕嘟地从陆泽远的心底冒了出来。
这股喜悦来得如此迅猛,甚至让他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。
他终于……终于有一个光明正大、无可辩驳的理由,可以再次去接触林晚秋了!
不再是校园里偶然的巧遇,不再是食堂里仓促的交谈,而是以父亲的名义,进行一次正式的邀请。
他几乎可以想象到,当自己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,她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眸里,会泛起怎样惊讶的波澜。
一想到又能见到她,又能和她说话,陆泽远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了。他甚至开始在脑海里预演着该如何开口,是用一种严肃正式的口吻,还是用一种轻松自然的语气?是明天就去中文系的教室门口等她,还是想办法打听到她的宿舍再找过去?
想着想着,他的嘴角不自觉地,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,勾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、带着几分傻气的笑容。
那笑容里,有兴奋,有期待,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能明了的、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情愫。
“爸,妈,我吃饱了!我回屋看书了!”
他象是忽然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,猛地站起身,将碗里剩下的半口米饭飞快地扒进嘴里,含混不清地打了个招呼,便迫不及待地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他的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,仿佛身后有什么喜事在追赶着他一样。
徐静芳看着儿子那副魂不守舍、春风得意的背影,再看看对面依旧一脸严肃,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策的老伴,忍不住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轻轻一搁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
她端起桌上的空盘子,一边收拾,一边没好气地白了陆建国一眼。
“我说老陆,你至于吗?”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嗔怪,“就因为孩子在学校里听了个同学的新鲜说法,你就这么大惊小怪的?还把人请到家里来?你知不知道,你请的是个女同学!”
陆建国端起搪瓷茶缸,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末,慢悠悠地喝了一口,这才抬眼看向妻子,一脸的理所当然:“女同学怎么了?”
“怎么了?”徐静芳被他这副样子气得差点笑了出来,她将盘子摞在一起,声音也提高了几分,“你也不想想,你这么郑重其事地把一个姑娘家请到家里来,这传出去影响多不好!咱们这院里院外的,哪个不是人精?到时候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!不知道的,还以为咱们家上赶着给儿子相亲呢!”
在那个风气还相当保守的年代,男女之间的交往是非常敏感的。一个干部家庭,如此正式地邀请一个年轻女学生来做客,确实很容易引人遐想。
陆建国放下茶缸,看着妻子为这些“小事”操心的模样,不由得笑了笑,带着几分不以为然:“你呀,头发长见识短,懂什么。”
“是是是!”徐静芳把抹布往桌上一甩,彻底被点着了火,“在你这位大领导面前,我什么都不懂,行了吧!我不懂国家大事,不懂农村政策,我就是个家庭妇女!”
她叉着腰,像连珠炮一样数落起来:“但是我懂一点!我懂我儿子!你看看他刚才那个样子,丢了魂似的!从进门就没个笑脸,一听你要请那个女同学来,脚底跟抹了油一样,那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!我告诉你,陆建国,你儿子啊,八成是已经被你口中那个‘有远见’的女同学给勾走了魂咯!”
说到这里,她哼哼了两声,斜睨着丈夫,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:“你等着吧,到时候给你领回来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农村媳妇,我看你这张老脸往哪儿搁!”
面对妻子的“指控”,陆建国非但没有生气,反而哈哈大笑起来。
他的笑声爽朗而洪亮,震得胸膛都在起伏。
“农村女娃怎么了?”他笑完,用手指点了点桌子,语气里充满了欣赏和肯定,“能有这样的见识,能说出这样一番话,别说一个,就是十个、二十个你眼里的城里女娃,也比不上她一个!”
他站起身,一边踱步,一边感慨道:“咱们国家,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!有思想,有见地,还脚踏实地!我告诉你,静芳,我祖上三代刨出来,也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!我就喜欢农村娃!朴实,坚韧,有灵气!真要是能给咱们家领回这么一个儿媳妇,那是我陆家的福气,是我儿子有眼光!”
说完,他仿佛对自己的这番话极为满意,背着手,迈着方步,径直走向了那个“家庭禁区”——他的书房。他需要静一静,好好思考一下,该如何与那个叫林晚秋的女娃进行一场深入的交谈。
“切——”
徐静芳看着丈夫消失在书房门口的背影,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屑的音节。
嘴上虽然不饶人,但她心里的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。她了解自己的丈夫,他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,能让他如此看重的人,必定有其非凡之处。
只是……一想到儿子那副明显动了心的模样,她作为母亲,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嘀咕。
她叹了口气,拿起抹布,弯下腰,开始仔细地擦拭着桌子。灯光下,她的动作麻利而熟练,嘴里还在小声地念叨着:
“农村媳妇……倒也不是不行……就是不知道人品怎么样,性子好不好……可别是个有心机的……唉,儿大不由娘啊……”
细碎的念叨声,伴随着抹布摩擦桌面的声音,在小小的餐厅里回响。
而这一切,都和已经回到自己房间,正兴奋地在床上翻来复去的陆泽-远,隔了两个世界。他满心满脑,都是即将到来的,与林晚秋的下一次见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