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立团的临时指挥部里,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。
一盏昏黄的油灯,把几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,扭曲拉长,像是几个沉默的鬼魂。
李云龙一屁股坐在板凳上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十几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,拳头攥得咯咯作响。
“他娘的!”
他一拳砸在桌子上,震得油灯都跳了一下。
“查!给老子查!就算是把这晋西北的地皮给老子翻过来,也得把这伙狗娘养的给老子揪出来!”
“老子要把他们一个个活剐了,给牺牲的弟兄们报仇!”
赵刚的脸色惨白,嘴唇紧紧抿着,一言不发。他这个燕京大学出来的高材生,见过战场上的炮火连天,见过冲锋时的尸横遍野,但从未见过如此惨烈、如此单方面屠杀的场景。
那不是战斗,那是虐杀。
丁伟眉头紧锁,在屋子里来回踱步,烟一根接一根地抽,脚下己经扔了一地烟头。
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麻。
敌人是谁?从哪来?有多少人?用的是什么家伙?
一概不知。
这种感觉,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,突然在自己最熟悉的山林里,被一头看不见的野兽,狠狠地咬了一口。
只有李逍遥。
他站在屋子中央,异常地平静。
这种平静,甚至比李云龙的暴怒更让人心头发寒。
他缓缓摊开手掌。
一枚黄澄澄的、短小的弹壳,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。
“老丁,你来看看这个。”
他的声音很低,很沉,像一块冰。
丁伟凑了过来,拿起那枚弹壳,翻来覆去地看。
“这这不是咱们常见的子弹。倒像是德国人的玩意儿。”丁伟在黄埔军校待过,见识比李云龙广得多。
“没错。”
李逍遥走到一具尸体旁,掀开了白布。
他指着战士胸口那几个靠得极近的弹孔。
“你们看,伤口很小,但创口周边有灼烧的痕迹,说明射击距离非常近。”
他又指了指尸体背后的墙壁。
“弹头从正面进去,从背后出来,在墙上留下的是碗口大的窟窿。这说明,这种子弹的初速极高,杀伤力极大。”
“还有这个。”
李逍遥又指向另一具尸体,那是老兵王柱子的尸体。
“他的喉咙,不是被子弹打穿的,是被人用手,硬生生扭断的。”
他每说一句,指挥部里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一分。
李云龙和赵刚都凑了过来,脸上的表情从愤怒,逐渐转为了惊骇。
“最后,也是最关键的一点。”
李逍遥的目光,扫过在场的所有人。
“敌人从动手到撤退,前后不超过十秒钟。杀了我们十五个弟兄,没有留下一个活口,甚至没让我们的人发出一声像样的警报。”
“他们拿走了哨所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——我们外围的防御部署草图。
“他们没有拿走一粒粮食,一支步枪。”
李逍遥顿了顿,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,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后背发凉的结论。
“这不是一次偶然的遭遇战,也不是土匪或者小股日军的骚扰。”
他的声音,斩钉截铁。
“这是一次计划周密、目标明确、执行效率高到可怕的定点清除行动。”
“他们不是为了打仗,他们是来杀人的。”
指挥部里,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李云龙脸上的暴怒,己经被一种凝重所取代。他虽然是个粗人,但他打了半辈子仗,李逍遥话里的分量,他听得懂。
丁伟猛地抬起头,失声道:“老李,你的意思是”
“没错。”
李逍遥将那枚弹壳,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中央的地图上。
“我们都以为,坂田联队被全歼,咱们可以喘口气了。我们都错了。”
“我们真正的敌人,最可怕的敌人,现在才刚刚露面。”
他看着众人,一字一句地说道:
“这是一支我们从未遇到过的部队。他们装备着最精良的德式冲锋枪,枪法精准,配合默契,下手狠辣,每一个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。”
“他们的战术,不是我们熟悉的冲锋、防御、阵地战。而是渗透、暗杀、斩首!”
“我把它称之为”
李逍遥的嘴里,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陌生的词汇。
“特种作战。”
“特种作战?”李云龙挠了挠头,显然没听懂。
“对。”
李逍遥走到地图前,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指挥部的位置上。
“老李,我问你,如果让你带一个营,去端掉鬼子一个师团的指挥部,你有几成把握?”
“啥?”李云龙一愣,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,“开什么玩笑?一个营去冲人家一个师团的指挥部?那不是茅房里点灯——找死吗?人家一个警卫联队就把我给包了饺子了!”
“他们就敢。”
李逍遥的声音,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对这支部队来说,我们整个独立团的防线,可能都形同虚设。他们就像一群幽灵,可以悄无声息地穿过我们的防区,出现在任何他们想出现的地方。”
“他们的目标,不是我们的山头,不是我们的阵地。”
李逍遥的手指,像一根钉子,死死地钉在指挥部的位置上,钉在李云龙、丁伟、赵刚这些指挥官的名字上。
“是这里。”
“是我们这些人的脑袋!”
轰!
这句话,像一道炸雷,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响!
李云龙、丁伟、赵刚,三个人脸上的血色,瞬间褪得干干净净!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来自未知领域的巨大恐惧,像一只冰冷的手,紧紧攥住了他们的心脏!
他们终于明白了。
他们面对的,不再是穿着黄皮军装、端着三八大盖的普通鬼子。
他们面对的,是一群以杀戮为职业、以指挥官的项上人头为目标的职业杀手!
“从现在开始,我们每个人,都可能是他们的猎物。”
李逍遥的声音,在死寂的指挥部里回响。
“这是一场猎人与猎物之间的游戏。在他们眼里,我们,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。”
李云-龙猛地站了起来,他没有再咆哮,那张粗犷的脸上,第一次露出了夹杂着惊惧和嗜血的复杂表情。
“他娘的”
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老子打了半辈子仗,还从没这么憋屈过!”
“团长,你说吧,怎么干!”
“这帮狗娘养的不是喜欢当猎人吗?老子倒要看看,谁才是真正的猎手!”
李逍遥看着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战意,点了点头。
恐惧,是正常的。
但恐惧之后,还能站起来亮出獠牙的,才是真正的狼。
他走到墙角,一把扯下那张刚刚缴获的、还未来得及详细研究的太原城防图,狠狠地铺在桌子上,盖住了之前的所有地图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被吸引了过去。
“敌人变了,我们的打法,就得跟着变。”
李逍遥的眼中,闪烁着疯狂而又冷静的光芒。
“他们喜欢在黑暗里捅刀子,那我们就把天给点亮,让他们无处遁形!”
“他们想把我们当猎物,那我们就得先变成猎人!”
他抬起头,看着李云龙,看着丁伟,看着所有核心干部,下达了自这场危机爆发以来的第一道命令。
“对付狼,就要用比狼更狡猾、更凶狠的猎犬。”
“从现在起,我们要打造一把属于我们自己的尖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