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6章 收揽豪杰集义士,胡骑蔽日遮天来,我自从容退之。
朔风捲起荒干水河岸的草屑,拍打在新咸阳县的废墟上。
这座昔日扼守阴山谷道的汉家边邑,只剩下断壁残垣与城市中心的几处摇摇欲坠的土屋骨架。
然而此刻,它却成了塞北棋局上一枚关乎存亡的险子。
刘备立於半塌的城门楼高处,玄氅被北风拉得笔直。
目光越过低矮坍塌的城墙,投向西北方的阴山。
那里,马蹄掀起的巨大烟尘,正裹挟著震耳欲聋的雷鸣,向新咸阳方向滚滚而来。
斥候回来了。
这些时日,刘备除了收拢云中各县义从以外,时刻关注著来自五原、朔方方面的敌人。
他们比起游牧在阴山北面的鲜卑更接近战场,集中部队后,隨时可能向东发起进攻。
为了解决迫在眉睫的秋冬粮草问题,汉军也决心集中总兵力开始进攻云中城。
若能赶在胡人援兵到来之前,拔下这座城池,凭藉里面的储备,汉军就不缺粮了,还能依託荒干水和白渠作为根据地,在此稳住阵脚。
云中城已经是胡人在此郡掌握的最后一座城池。
在军队抵达云中城下前,关羽下令督造了一批简陋的飞梯,三千多人陆陆续续抵达城下,陆续拔除了周围的据点。
此刻,城中的鲜卑兵不过千人。
在宴荔游已经战死的情况下,云中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,关键在於如何围点打援。
“明公。”
阎柔翻身下马。
“敌情探查清楚了,徐公明和韩义公在北路阻绝的胡骑听闻宴荔游战死,便集合残部向西依附了五原郡內的大人—置鞬落罗。”
刘备望向西面:“此部兵力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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阎柔道:“听降卒说,此人势力不及宴荔游,但麾下有数个部落。控弦不下五千骑,加上宴荔游的南北各路残部,恐怕有六七千之多。”
刘备则推测:“置鞬落罗短期內是无法兼併宴荔游的所有部眾的,至少他们不会卖死力,我军面对的胡骑实际不会这么多。”
“云中城对於汉军来说至关重要,拿下此城,整个荒干水流域才能控制我军手中。围绕著此地进行的战爭,关乎来日汉军的生存问题。”
简雍侧目道:
“汉军目下能出战的战兵加上辅兵也才三千人。新收拢的部下则大多忠诚度堪忧,也有一批人仍在观望,玄德號称汉军两万骑,声势造的挺大,可如果不能打下云中城,这些新归附汉军的部眾很快就会转投置鞬落罗。”
“并州胡汉只服从强者,都是很无情的,如果我们不能保持战胜之姿,他们会快就会意识到我部只是大汉的偏师,根本没有主力一说。”
刘备点头:
“事已至此,云中城就是块再硬的骨头,也得啃下。这才是定鼎胜负的关键战役。”
关羽思索道:
“大兄,该怎么解决置鞬落罗从五原派来的援兵。他们的人数是汉军的两倍还多,如果和云中守军会合,那基本就宣告这场战役失败了。”
“得围城,防胡守军出城,得阻击置鞬落罗。”
“得想个主意。”
刘备定睛思索了半响。
“之前张稚叔不是说,云中县还有汉姓吗?叫什么—”
简雍补充道:“秦谊,字宜禄。”
秦宜禄,云中县人。
汉末绿帽王,其妻杜氏堪称三国第一美人。
在没有貂蝉的正史中,杜氏就是真貂蝉。
这绿帽王没什么本事,老婆因为长得太漂亮,被最喜欢跟下属妻妾互动的吕布、最好人妻的曹操、以及关羽三人轮流惦记。
刘备到是没在意这些风流韵事,他只关心秦宜禄能不能帮助汉军攻克云中。
他很快来到围城的前哨,找到正在布置鹿角和长围的张扬。
“见过將军。”
刘备点头道:“稚叔,云中城內的豪杰是否同意归汉?”
张扬看向城墙,道:“秦宜禄手上有些部曲,本人也亲近汉家。只要能阻击五原內的胡人三天时间,我能確保他倒向汉军。“
“如果刘將军能够调动万骑来城下,甚至天內,秦宜禄就会反。”
刘备闻此,眼神微动。
“朝廷兵马岂能轻易调动。”
“我汉军人数虽多,却要分头出击四。”
“能集中在云中城下的兵马恐怕不多。”
张扬似乎感觉到了刘备夸大了汉军的总兵力。
但他也没吱声:“那我部先去城池外围挖掘长围,防止胡人出城。”
刘备点头:“有劳稚叔了。”
刘备留下张扬、赵云、阎柔三部共一千二百人围城。
自己带著步骑,在荒干水西面构建营垒,又安排徐晃在河流西面带著四百人监视,防止胡人从此渡河去联繫置鞬落罗。
云中城三面环水,虽然难以从正面攻克,但关键的渡津、桥樑一旦被汉军控制,他们也很难出去。
这也就意味著,汉军可以解放主要的战兵去应对胡人的援军,只让辅兵围城就足以。
刘备部署好各路兵马,便来到新咸阳。
此县南面就是黄河,北面是阴山,通道很窄。
虽然旧县城已经破败,但修修补补勉强还能用,汉军能依託巷战在此拖住部分胡兵。
“多派出斥候,每半个时辰多派,我要知道置鞬落罗的全部情报!”
阴山脚下,九原县。
置鞬落罗的大营中,宴荔游旧部的蒲头正在哭诉。
“南匈奴和汉军合兵杀了宴荔游大人,置鞬落罗大人,並北各部之中数你最为讲义气。你要为我们大人报仇啊。”
他面前的置鞬落罗身形壮硕,背后披掛著粗礪的虎皮大氅。
此人面庞宽厚,皮肤黝黑,粗硬如钢针的络腮鬍虬结茂密,一看便是不好惹的角色。
“宴荔游霸占了整个河南地最肥沃的草场,他却守不住,还被一群汉人崽子给杀了?”
“荒唐!”
“你真没骗我?”
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狭长冷硬,嚇得蒲头连连点头:“大人,我怎敢欺瞒。”
“那群汉兵个个膘肥马壮,全然不同於驰刑士。”
“他们趁著夜色突袭大营,那时小人在定襄被一群汉兵缠住,等到天亮,宴荔游大人就已经被杀了。”
“查清汉兵的主將是谁了吗?”
蒲头摇头:“回大人,没有——”
“废物!”置鞬落罗震怒不已。
他与日律推演、宴荔游分別占据著五原、朔方、云中大部,但前套平原的云中郡在汉代土地最为肥沃,无论是种地还是放牧,条件都要比后套好得多。
后套平原是明清时期黄河改道才崛起的,置鞬落罗早就对云中凯覦多时。
“汉人如此猖獗,此仇岂能不报!”他装作愤怒,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来。
在擅石槐统治草原时期,部落的大人和牧场是明確需要大可汗亲自任命的。
当初擅石槐让宴荔游占据最肥沃的云中,置鞬落罗心中本就不满,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兼併他的部落。
如今宴荔游已死,置鞬落罗便有机会独吞敕勒川,此乃天赐良机啊。
“蒲头你放,我与宴荔游诚乃兄弟,怎么会坐视不管呢。”
“你去召集各方旧部,与本大人合兵,本大人定会好生教训教训这群不知死活的汉人,&039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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蒲头感激道:“小人从命。”
待蒲头走后,置韃落罗身侧的育延上前劝道:
“大人,要不要告知朔方郡內的日律推演,汉兵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向河南地主动进攻过,他们突然出现,我等还是得慎重行事,能杀宴荔游,想必那汉將也是有本事的”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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置鞬落罗笑道:“宴荔游意被杀,此事怪他自己,如何能说得汉兵厉害?”
“真厉害,三年前会被打成那般熊样?”
“再说,如果让律推演也参与进来,到时候云中的牧场咱们怎么分?”
“我五原就夹在朔方与云中之间,想阻绝他朔方部向东扩张易如反掌。”
“咱们独吞了云中草场,兼併宴荔游的旧部,再趁著秋日汉人秋收,南下袭掠一番,吃他们粮,抓几个汉女回来暖脚,岂不美哉?”
“我意已决,就这么打。”
育延还想劝点什么,却被置鞬落罗打断。
“这支汉兵一定是从西河郡会合南匈奴北上的,育延,你带两千骑从河阴渡河,去曼柏截断汉兵后路。”
“余眾,隨我直取新咸阳,解围云中。“
骑兵眾多,山呼而来。
阴山都为之震动。
白日会战可不同於夜晚,哪一边人多,很明显就能看得出来。
这位五原部的鲜卑大人很聪明,从郡治九原县到云中县,不下两百五十里,按汉代的標准则是接近三百汉里。
这点路途,轻骑兵一天一夜就能赶到,但他没有立刻进攻,而是了大量时间集中五原郡內各大牧场的牧民,硬生生把部队集结到两倍於汉兵之上过后方才发起进攻。
汉军在整个战场上的兵力都处於劣势,这意味著刘备必须用好手上的每一支部曲。
只要能拖到云中城內的秦宜禄和张扬里应外合攻破城池,汉军就能获得胜利。
阴山脚下,四千鲜卑骑兵踏地如奔雷。 排山倒海的蹄声仿佛要將整个大地震碎。
低沉的號角如同巨兽咆哮,带著摧枯拉朽的蛮横气焰,前排骑士披著皮甲,手持长矛或折弯繯首刀,后排控弦之士持弓,冰冷的箭头在昏黄天光下闪烁著刺眼的寒芒。
这一切都被汉军斥候打探清楚。
关羽站在刘备身后,大袍在风中飘动,眼中满是凝重:
“大兄,敌军兵分两路,一路向南截断曼柏,一路向新咸阳而来,此地残垣断壁,恐难挡住胡人。,“无碍。”
刘备的声音平静如水:“管他胡骑蔽日遮天来,我自从容退之便可。”
“兵法云,致人而不致於人。”
“越是在我军兵力不足的情况下,越是要主动出击,把战场主动权握住。”
他目光转向张飞和韩当:“益德!义公!尔等率最精锐的长水骑士四百人,隱於阴山边缘的山林之后,静待时机!”
“云长!”刘备看向关羽。
“末將在!”
“命你率领河东骑士和南匈奴、羌胡杂骑四百骑渡河向南,隨时策应曼柏城和咸阳战事。”
刘备解下身后那杆巨大的赤色的“刘”字帅旗,旗面在狂风中猎猎作响,呼啦啦如同一片翻腾的赤云。
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,也不想让胡人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別部司马。
夸大己方的战力,对敌我都有效。
“我率本部六百,在咸阳城引诱敌军,待其队主开始冲阵时。”
“云长要迅速从黄河南岸突进到敌军后方,遍插旌旗!擂鼓佯攻!声势要大!令其以为我方有伏兵包抄侧翼!”
“待其阵脚动摇、分兵西顾之际!云长即率部远撤!绝不恋战。”
“记住!尔乃疑兵,以虚慑敌保存实为上。”
“唯!关某必搅他个天翻地覆!”关羽抱拳而退。
“益德、义公见我鸣鏑事。”
“待敌军巷战已疲,尔等便发兵袭扰。”
“第一天敌军士气最盛,务必消耗他们的精力,使他们不得去云中增援。”
二將齐声道:“唯。”
部署完毕,刘备最后望了一眼西北方那遮天蔽日的敌骑烟尘,缓步走下城楼。
新咸阳废墟狭窄的街巷间,只剩不足六百人的汉军步卒混杂著部分新募的胡兵,仓惶的挖掘著浅浅的壕沟,將石块、倾倒的建筑木樑堆积成临时路障,每一张脸上都写满紧张与绝望。
汉军的精锐骑兵都被散布在外,面对人数眾多的胡骑,目下汉军阵营中除了刘备以外,都太年轻,还不具备单独带领新兵统军作战的能力。
刘备要把自己作为一颗钉子,钉死在胡骑的必经之路上。
“弓手上城。”
“盾戟士守在城墙缺口处。”
无论是城上的山贼还是城下的羌胡兵都害怕的发抖。
人一过千,无边无际。
更何况是数不清的嗷嗷叫的鲜卑轻骑。
还没开战,城中的辅兵们就被嚇得瑟瑟发抖。
也没办法,他们不是职业兵。
像长水禁军,那是百里挑一的乌丸突骑。
三河骑士,常年是汉军募兵主力,其中老兵很多,战斗经验丰富。
但其他的辅兵,战斗力著实不高。
提升战斗力也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。
培养一支成建制的精兵,是需要无尽的钱粮和海量的战斗,更得用黄金餵饱。
长水禁军和河东骑士、南匈奴僱佣兵吃的钱多,战斗力自然高。
刘备立在城中,战役前,亲自巡逻了每一处哨卡,每一位辅兵。
他挨个询问对方的籍贯和出身。
这些汉人奴隶、羌胡杂兵多数也是苦命人。
大部分是早些年东汉朝廷放弃河南地后,被遗留在此地的混血民人。
为了活命,他们跟鲜卑人混居,时而从事著游牧生活,时儿从事种植。
慢慢的,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汉,还是胡了。
他们觉得自己是汉人,但朝廷不要他们。
认为自己是胡人呢,鲜卑贵族则歧视他们出身不纯。
鲜卑人虽然吸纳各方民族,但內部有一套及其严格的血脉体系。
和汉人从商周时期绵延到汉代的贵族地主体系一样,胡人內部其实也分贵姓和小姓,最下层就是奴隶。
生活在夹缝中的边塞百姓,勿论胡汉,皆没有选择的资格,只有相同悲苦的命运。
在汉、鲜民族战爭的宏大敘事下,两边的底层百姓其实都深受压迫苦不堪言。
“將军,你说我们能贏吗?”路经一个半汉化的少年胡人面前时,他这么问道。
“鲜卑人手段素来毒辣,如果我们打输了,全都得沦为奴隶。”
刘备笑道:
“当然能贏,朝廷派出了两万骑呢,他们即將来援。”
“只要我等守住云中,你们都会有妻子、土地、牧场。我保证。”
少年沮丧到:
“可是,这些年汉军一直在撤屯,并州北部几乎成了无人区了,朝廷真会派出援兵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吗?”
“度辽营里好歹还是有编制的驰刑徒,可我们连囚犯都不是,是被那些朱门权贵嫌弃的边塞蛮人。”
这些羌胡兵目下是什么身份呢,只能算是刘备的私兵,他们確实没有编制。
正如段频当年在手下养的四万多羌人一样。
失去了段频的约束,他们很快就会掀起新一轮的叛乱。
刘备不想看到这个结局在并州重演。
“每个守护在汉家边塞上的兵士,都是汉家的兵士。”
“从今日起,你们不再是胡人。”
“简宪和,给在场所有兵士录入军籍。”
“令庖厨烧锅肉汤,让我们汉家的兵吃饱喝。”
宰杀鲜卑人的羊,刘备到不心疼。
在正午时分前,本来是一天两餐的汉军,特地加了一餐。
浓香的肉汤香味很快在营中蔓延。
要是觉得牧民都是整日吃肉的,那是大错特错。
草原的环境要比农耕区更为恶劣。
底层的草原人都是奴隶,给奴隶主去放牧的,根本没资格吃肉,面黄肌瘦才是常態。
他们跟苏武一样放了一辈子羊,却只能吃老鼠草根。
大部分肉食都提供给了草原贵族。
其实在汉朝中期就有所谓的,內地苦,草原日子美的谣言,於是汉民纷纷翻越长城,跑去当匈奴人。
实际上草原人用这种话术骗去了大量的汉人奴隶。
去了就被拉著放羊、种地。
匈奴、鲜卑一直杀不绝,就是因为不断有汉人去输血。
这种事情是阻止不了的—
只有那些奴隶吃了亏才知道,就算內地再苦,也是要比草原上日子稍微好过点的—
整个汉代的羌胡都外拼命往內地跑,想过上安稳的日子,汉人则是疯狂从內地往长城外跑,最后变成了奴隶被裹挟著南下,回到了汉地
真要是日子美,这些边塞羌胡不至於一个个瘦成这副德行
刘备用一锅肉汤就馋的这些羌胡奴隶个个眼放金光。
他登上高台,大呼道:
“今日是我们第次携战。”
“愿与我对抗鲜卑者,当同食此肉。”
“杀鲜卑,赏三头!耕地十亩!”
河套地广人稀,不差分配土地,就怕这的人不跟汉军齐心。
大面积的土地和牧场原本都被各部大人占据著,刘备能给这些底层牧民、奴隶分配土地和牧场,如此极大的激励了他们为汉军作战的决心。
“愿为將军效死!”
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声过后,刘备下令开锅放肉汤。
六百羌胡兵吃的满嘴流油,汤底都被舔的乾乾净净。
简雍看到这场面,不禁悄声道:“玄德,就这群乌合之眾,真的能打仗吗?”
刘备笑道:“当然能。”
“別忘了,你我原本也是群乌合之眾啊。”
享食过后,刘备稍作歇息。
未多时,忽闻城前吹角连天。
韩浩厉声道:
“明公!”
“胡骑来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