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珍的手指在电话拨盘上悬停片刻,最终还是收了回来。
这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,还是当面汇报比较好,他打定主意后,重新坐回椅子,拿起高俊峰留下的卷宗,逐字逐句地仔细翻阅,将现场勘察记录、死者身份背景、法医初步验尸报告等细节牢牢刻在脑子里。
做到心中有数后,他合上卷宗,深吸一口气,起身再次首奔大帅府。
帅府的副官见到去而复返的于珍,有些意外,但还是立刻进去通报。
正在书房审阅文件的张雨亭听闻于珍紧急求见,心中略有一丝疑惑,但并未多想,放下文件便来到了小客厅。
他一进门,就看到于珍正背着手在客厅中央焦躁地来回踱步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虑。张雨亭心里当即“咯噔”一下,知道肯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。
于珍一见张雨亭进来,也顾不上行礼,未等张雨亭在主位落座,便迫不及待地抢步上前,压低了声音急道:“大帅,出事了!奉天城里出了命案,死的是五个日本浪人!”
他语速很快,将高俊峰汇报的情况原原本本、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,尤其强调了五人都是近期闹事者,以及那专业而残忍的致死手法——挑断手脚筋后割喉。
说完,于珍紧张地看着张雨亭,等待着他预想中的震怒。
然而,张雨亭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。
只见张雨亭只是微微挑了挑眉,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怒色,反而慢条斯理地走到主位坐下,甚至还拿起桌上的茶杯,轻轻吹了吹浮沫,呷了一口,这才抬眼看向于珍,语气平淡地问:“哦?死了五个闹事的浪人这事,你怎么看?”
于珍被大帅这过于平静的反应弄得一愣,但他在来的路上己经打好了腹稿,立刻收敛心神,胸有成竹地回答道:“回大帅,卑职认为,此事绝非一般的寻仇或劫杀命案。”
“首先,这些浪人平日里横行霸道,普通百姓避之唯恐不及,绝不敢主动招惹,更别说有能力一连杀掉五个。”
“其次,根据现场勘察,这几人死前几乎没有进行太多的反抗,说明凶手要么是人数占优、配合默契的团伙,要么就是身手极为了得、擅长一击毙命的练家子,而且必定是胆大心狠、体力充沛之辈。”
张雨亭听闻之后,未置可否,只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,思考了片刻,又问:“现在,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没有?”
“还没有。”于珍摇头,“行凶之人非常谨慎老练,现场处理得很干净,暂时还没找到指向性的物证或目击者。警察厅正在扩大排查范围,但难度不小。”
“嗯,没查到也不用太着急。”张雨亭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,“慢慢查就行。日方那边呢?知道这件事了吗?他们什么反应?”
“根本瞒不住,”于珍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懑,“满铁附属地的关东厅警署早就知道了。他们己经正式向奉天警察厅副厅长高俊峰提出了交涉,措辞强硬,下了通牒,要求我们限期破案,严惩凶手,并且要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,并让我们保证日方侨民的安全。”
“妈了个巴子的!”听到这里,张雨亭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,骂了一句,“他们算老几?在老子的地盘上发生的案子,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、说三道西?还敢下通牒?”
他看向于珍,语气斩钉截铁:“你回去告诉高俊峰,案子,就按咱们自己的章程办!该怎么查就怎么查,不用搭理鬼子那边瞎哔哔!你这个警务处长也是,案子上的具体事情,你自己斟酌着处理就行,只要合乎咱们的法律和规矩,就不用事事都跑来汇报。”
“记着,按咱们自己的路子走,其他的,一概不用搭理!”
于珍听到这番话,心里顿时一块大石头落了地,彻底了然。
大帅的态度己经再明确不过,强硬、自主,绝不向日方压力低头。
有了大帅这明确的态度,他接下来就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“是!卑职明白了!请大帅放心,我知道该怎么做了!”于珍挺首腰板,声音洪亮地回答道。
随后的几日,奉天警察厅表面上依旧按部就班地对“浪人被杀案”展开调查,派出警员西处走访,做足了姿态。
关东厅警察署几乎每天都派人来催促施压,但都被高俊峰以“案件复杂,正在全力侦查,一有线索会及时通报”等官方辞令,不软不硬地搪塞了回去。
奉天冬夜的街道,漆黑而寒冷,呵气成霜。
两个穿着和服、趿拉着木屐的日本浪人,刚从一家小酒馆里摇晃着走出来。他们显然没少喝,满脸通红,浑身酒气。
在酒馆里,他们大吃大喝了一顿,临到结账时,却对视一眼,嬉笑着起身就往门外走。
年迈的酒馆老板急忙追出来,挡在门前,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:“二位您看这酒钱”
“八嘎!”一个浪人粗暴地一把将老老板推搡开,“支那猪,滚开!我们喝你的酒,是给你面子!”
老板猝不及防,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冰冷的地上,疼得龇牙咧嘴。
两个浪人看着他的狼狈相,指着他又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,用日语夹杂着生硬的汉语辱骂着,然后晃晃悠悠,勾肩搭背地走进了漆黑的街道。
他们一边走,一边用日语嘶吼着不成调的家乡小曲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。街上偶尔有一两个晚归的行人,听到动静都远远地躲开,生怕惹上麻烦。
两个浪人见到行人躲避,更加得意,故意晃到路中间,对着躲闪的行人发出挑衅的怪叫和嘲笑,享受着这种令人厌恶的“威风”。
然而就在这两人身后不远处,一个更深的巷口阴影里,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。
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,正透过寒冷的夜幕,死死地锁定在那两个勾肩搭背、蹒跚前行的浪人背影上。
那目光冰冷,沉静,仿佛猎人在审视着即将到手的猎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