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源村,永安学堂。
老人躺在床上,骨瘦嶙峋,气息微弱。
枯槁的手臂从被子中伸出,抓著古铜色皮肤少年的手,嘴中喃喃说:
“砚儿,你是我遇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,將將来,一定要离开这里
夫子相信你,你你一定能够出出人头地!”
老人所有的力气,都用在了最后几个字上,“出人头地”他是嘶吼著喊出来,当话语落下,身体重重砸在床板上的声音也隨之响起。
房间变得寧静无声,古铜色皮肤少年把自己的手从老人手中抽了出来,然后站起身。
“离开这里出人头地,夫子,您没有说,我也会去做的。”
他叫李砚,十六岁,河源村人,父亲李三光,有三个哥哥,母亲在他六岁那年,被父亲卖了换钱,贿赂徵兵差役,免去一次从军。
除此之外,李砚还有一个身份,他是个穿越者。
一个月前,李砚还是刚入学的大一学子,有学长在摆摊卖閒置物品,李砚看到了一块巴掌大小、画著神秘纹路的石盘,感兴趣的情况下,他把石盘买了下来,掛在床头当摆件。
然而就在当天晚上,石盘发出了莫名的光芒,紧接著李砚就不省人事了。
当醒来,他就来到这个古代世界,成为了农户之子。
记忆中,原身十分的聪慧,然而父亲李三光却不喜欢他。
六岁那年在村里宗族支持下,进入了夫子的学堂学习。
学堂夫子把原身当成了文曲星,原本村里对夫子的话没有任何的质疑,可莫名的突然就没人相信村子里会出真龙。
於是三年后李砚就又回到农田里劳作,这也成了学堂夫子的心病,到死都在念叨著。
原身也不是没想逃离这个山村,然而河源村所属的北燕国已经连续征战二十年,国內各地实行路籍制,有路籍才可通行,无路籍便按敌国奸细处置。
想要办理路籍需要家中长辈应允,可原身作为一个劳动力,以父亲的李三光的性子又怎会放他离开?
所以原身直接被困死在这里了,直到李砚取代了他。
把夫子垂落的手掖进被子中,李砚走出学堂,外面有许多人等候,都是为夫子送终的。
有人小心问道:“砚小子,夫子怎样?”
李砚摇头:“夫子去了。”
听见这话,一眾人嘆气,他们大多都当过夫子的学生。
“我家田里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李砚没有回头,径直穿过人群,离开这里。
下一秒他脚步一顿,前方村道远处,一位老人踉蹌的小跑过来。
李砚认出村道上的老人是村长。
村长停在了李砚面前,气喘吁吁的问道:“夫子呢?夫子情况怎么样了?有份朝廷的告示需要他念。”
李砚说:“夫子不在了。”
村长一愣,很快反应过来,有些用力的抿抿嘴,嘆气后把手中的告示递给李砚。
“那就麻烦砚小子你念给大家听吧,这些字应该看得懂吧?”
“看得懂。”李砚扫过一遍朝廷告示的內容,瞳孔忽的缩紧。
这是朝廷的徵兵令!还附带有兵册名录!
在上面李砚看到了李三光的名字。
“怎么了?”村长见他不说话便问道。
“没什么。”李砚嘴角微微的勾起,很快又隱去了笑容。
这一个月来为了熟悉这个世界,不被人怀疑,他都按原身的性格行动。
原身想要离开这个偏远山村,夫子也想让原身离开,更別提李砚自己。
他知道呆在这个村子,只会和父亲李三光一样,是一个农户。
而且自己在家中不受待见,原身的记忆中,还经常被三个哥哥欺负,李三光根本不管。
由此可见,未来会是怎样的灰暗。
李砚打听了不少关於路籍的事情,想要找到绕过的办法,可惜知道越多,对路籍的重要程度明白的就越多。
路籍就像一道坎,只要能够跨过,那么就將是海阔天空。
此刻出现的徵兵令,让李砚看见了希望。
只要从军,那么户籍就变成了军籍,路籍更是不需要父亲李三光应允了,这相当於分家,李砚自己成了一家之主。
儘管只有兵册上有名的人才能去从军,但李砚知道,李三光绝对不会想去的。
他一定会想著让人替他。
虽然从军有著生命危险,河源村从军的人没有一个回来。
但这是李砚眼前唯一的办法,他现在身上承载的並不止自己一个人的念想。
还有原身的,夫子的。
留在河源村,当一辈子的农户,对於李砚来说,不如死了算了!
將徵兵令念完,李砚就回家做饭。
这个月自从被李三光发现他做饭好吃后,一傢伙食全交在李砚手中。
当菜餚香味升起,父亲李三光和三个哥哥的身影就出现在往家走来的道路上。
家中房门被用力推开,李砚端著蒸饭的木桶从灶房走出,就看见李三光满脸躁鬱走了进来。
李砚没有做声,他明白李三光知道朝廷徵兵令的消息了。
村子不大,消息传递很快。
李三光装完饭,就重重坐下,眉头紧皱。
这是朝廷五年来的第一次徵兵,对於他来说,是第四次被征。
第一次徵兵,被他钱摆平了,第二次没钱了,就把媳妇卖了换钱,第三次倾家荡產总算凑齐了除名钱。
到了如今的第四次,李三光去了解过了,这次钱也摆托不了,唯一的办法,就是找人替他。
可有谁能够替他呢?
李三光抬头,桌子两边三个儿子都已经坐好,迅速扒饭吃著,小儿子李砚才忙完灶房的事,端著最后一碟菜走出。
李三光舔舔嘴唇说:“朝廷徵兵的事情,你们也都知道了,这次没法用钱免去,爹年纪也大了,去了恐怕就回不来。”
三个儿子茫然看著他,三儿子像是想明白了什么,说:“爹,放心,如果您阵亡了,每年我都会按时给您烧纸的。”
李三光大怒:“你是在咒我死呢?!”
三儿子脑袋被用力拍了一掌,懵住了,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,连忙改口。
“爹,您肯定能活著回来,下次徵兵肯定还有你。”
李三光感觉胸口积著一口淤血,堵的心慌,他深吸一口气,不再理会三儿子这个愣子。
真是蠢货。
大儿子和二儿子默然不语,三儿子是真傻,他们两个则是装傻。
李三光话里的意思他们听得明明白白,他就是想要几个儿子中,有人代他去从军。
前三次徵兵,河源村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,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从军的危险。
他们两人还年轻,怎么可能替李三光去,就算李三光是他们爹都不行。
这时李砚把手中最后一碗菜放到桌面上,转身走到木蒸桶,打算装饭,然而木蒸桶里只剩下不到半个拳头的粗米。
他在煮的时候是按五个人的量,甚至还多放了些生米。
李砚眼神没有什么波动,在原身记忆中,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。
端著碗转身,只见刚放下的那碗菜在短短几息时间就被清空了,只剩些汁水。
李砚:“”
你们是饭桶吗?
李砚心中都被气笑了。
无论是李三光,还是那三个哥哥的碗里,粗米饭和菜都堆成了小山。
李砚在桌角坐下,没有说话,在李三光他们眼中,他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。
也是因为如此,所以他们都没有发现,李砚身体里面都已经换了个灵魂。
大儿子瞥了眼李砚,说:“四弟啊,午后日光太毒,你去给菜地多浇些水,免得全被晒死了。”
午后太阳毒谁都知道,没人在这个时间点想去浇水,原身反抗过,但被群殴过几次,就只能去做了。
李砚来了后,也遇到几次,不过他都是表面上应下来,实际上离开家就跑到学堂,翻夫子的藏书看,了解这个世界。
这次李砚不打算忍了,他都要去从军了,还管这个那个的?
“大哥也知道太阳毒啊,既然知道毒,还让我去是什么道理?况且有哪家是在这个时候去给菜地浇水的?
难道回来的时候大哥故意不给菜地浇水,想要为难我吗?”
李砚抬起头,微笑著懟了回去。
大儿子一愣:“你”
这个小弟怎么今天突然和往常不一样了?
“好了好了,大哥你也真是的,天天就知道为难四弟。”二儿子对著大儿子说了一声,紧接著看著李砚皮笑肉不笑的说,
“四弟,娟儿喜欢你编的小东西,帮二哥多编几个唄。”
原身手比较巧,被这个二哥发现后,就强迫他编织各种动物,用来討好村里喜欢的女孩。
“二哥自己是没有手吗?討好姑娘都需要我来帮忙,那不如直接让我去討那名姑娘欢心就好了,二哥在中间岂不是妨碍吗?”
李砚继续懟道。
二儿子也怔住了,他想要反驳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好了,够了!”这时,父亲李三光猛拍桌面。
虽然小儿子李砚今天表现的很奇怪,但他也没有功夫去想李砚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。
目前最重要的,是从军的事情。
李三光怕死,他不想去从军,第二次徵兵的时候,他甚至连媳妇都给卖了,就为了换钱去贿赂徵兵差役。
李三光重重说:“爹不想去从军,你们谁替爹去?”
既然委婉的说,一个个都装傻,李三光就直接明说了。
俗话说得好,养儿防老。
他养这么多儿子,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吗?
不然要他们有什么用?
“爹”三儿子傻呵呵笑了下,这时候就是假傻也要变成真傻。
“爹,娟儿还在等我,我马上要拿下她了,今天不,吃完饭我就向四弟学编物,把娟儿拿下,为我们家留传血脉。”二儿子说。
“爹,没了我田谁种?午后,午后我就立刻去给菜地浇水。”大儿子连忙说。
李三光气笑了,遇到事一个个都有藉口。
就在李三光打算再说些什么时,突然有站起声传来。
他转头看去,发现是坐在桌角的小儿子李砚。
“我愿替父亲从军。”
这一刻,只有李砚的声音在不大的屋內迴荡。
李三光愣了下,然后大喜,想著自己不用死了,不枉他养李砚这么大!
三个儿子低下的头也抬了起来,心中想要少一个爭夺家產的人了。
“好好好!”
李三光的笑声在屋子里响彻,李砚则是眼帘垂落,看著桌面。
胸腔中,却是心臟滚滚跳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