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七点。
汉东省家属院。
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轿车停在楼下。
刘星宇下了车,手里只拿着那个不锈钢保温杯。
他没有让司机跟上来,一个人走进了单元楼。
三楼,最里面的那扇门虚掩着。
他抬手敲了敲门。
“进来。”
沙瑞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。
刘星宇推开门。
客厅不大,布置简单,一张旧式的红木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,都是家常菜,冒着热气。
沙瑞金穿着一身灰色的便装,正在厨房里盛汤。
“星宇同志,来了。”
他回头看了一眼,脸上带着笑。
刘星宇点了点头。
“书记。”
沙瑞金端着汤走出来,放在桌上。
“坐,别客气,就是家常便饭。”
两人落座。
沙瑞金给刘星宇倒了杯茶。
“尝尝,这是我老家带来的,毛尖。”
刘星宇端起茶杯,喝了一口。
“好茶。”
沙瑞金笑了笑,也给自己倒了一杯,但没有喝,只是捧在手里。
他看着刘星宇,沉默了几秒。
“星宇同志,我今天请你来,是想听听你的想法。”
刘星宇放下茶杯。
“书记想听什么?”
沙瑞金的笑容淡了下去。
“你对达康同志的处理,是不是太严厉了?”
刘星宇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。
“书记,我没有处理他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。
“我只是让他接受约谈。”
沙瑞金皱起了眉。
“可你这样做,会让很多干部觉得寒心。”
他放下茶杯,身体微微前倾。
“达康同志在京州干了这么多年,gdp连续三年全省第一,这是有目共睹的成绩。”
“他是有些急躁,有些不讲方式方法,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,是为了发展,为了京州的老百姓。”
沙瑞金停顿了一下,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压力。
“现在你翻旧帐,还要上纪委,这不是在帮他改正错误,这是在给他钉政治棺材。”
刘星宇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拿起筷子,夹了一口菜,慢慢地嚼着。
沙瑞金看着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,心里有些不耐烦。
“星宇同志,你说话啊。”
刘星宇咽下了菜。
“书记,我问您一个问题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直视着沙瑞金。
“您觉得汉东现在最缺什么?”
沙瑞金一愣。
“你说呢?”
刘星宇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淅。
“缺的不是干部的热情,也不是发展的决心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。
“缺的是对规则的敬畏。”
沙瑞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
刘星宇放下筷子。
“李达康是个好干部,这一点我从不否认。”
“但他的问题在于,他习惯了用权力碾压规则。”
“只要是他觉得对的,觉得为了发展需要的,他就可以绕过程序,可以特事特办,可以先斩后奏。”
刘星宇的声音渐渐抬高。
“书记,这种做法,在短期内确实能出成绩,能出gdp。”
“可长期呢?”
“当所有人都学他,都觉得只要目的正当,手段就可以不择,规则就可以踩在脚下。”
“那到时候,这个省,还有规矩可言吗?”
沙瑞金被问住了。
他端起茶杯,喝了一口,借此掩饰自己的思考。
过了一会儿,他才开口。
“可是星宇同志,你这么做,确实会让干部队伍人心不稳。”
他看着刘星宇。
“今天上午,育良同志给我打了电话。”
“他说,你这不是在就事论事,你是在搞清算,是在搞运动。”
“以后谁还敢放开手脚干工作?大家都怕被秋后算帐,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,什么都不干,那就最安全了。”
刘星宇听完,笑了。
他很少笑,这一笑,反而让沙瑞金有些意外。
“书记,高育良这话,是在混肴概念。”
刘星宇的声音,带上了一丝锐利。
“什么叫搞运动?”
“搞运动,是不讲法律,不讲程序,靠群众斗群众,靠大字报,靠批斗会。”
“而我做的,恰恰相反。”
“我翻的每一份文档,查的每一笔帐,依据的都是白纸黑字的法律法规和财政纪律。”
“我没有动用任何超越职权范围的手段,没有搞任何人身攻击。”
刘星宇盯着沙瑞金的眼睛。
“守规矩不是搞运动。”
“破规矩,才是真正的乱。”
沙瑞金的身体往后一靠,靠在了椅背上。
他沉默了很久。
然后,他又换了一个角度。
“就算你说的有道理。”
“可是星宇同志,你这么做,会树敌太多。”
他的语气里,带上了一丝提醒的意味。
“汉东官场,盘根错节。”
“李达康背后,有秘书帮。”
“高育良背后,有汉大帮。”
“你这么不留情面地往死里整,他们不会放过你。”
沙瑞金看着刘星宇。
“你就不怕,到时候孤立无援?”
刘星宇拿起茶杯,喝了一口。
“书记,我树的不是敌。”
他放下杯子。
“我只是让那些习惯了踩着规矩往上爬的人,发现梯子断了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至于孤立无援……”
刘星宇看着沙瑞金。
“书记,我问您,如果中央巡视组来了,发现我们自己人护着自己人,发现我们对这些违规行为视而不见。”
“到时候,丢的是谁的脸?”
“是您这个省委书记的脸,还是我这个省长的脸?”
沙瑞金的身体猛地一震。
他端着茶杯的手,停在了半空中。
刘星宇继续说。
“到时候,中央会怎么看汉东?”
“会不会觉得,汉东的干部队伍,已经烂到根子里了?”
“会不会觉得,汉东的领导班子,已经丧失了自我净化的能力?”
他一字一句,像刀子一样扎进沙瑞金的心里。
“书记,到那个时候,您还会觉得,是我刘星宇树敌太多吗?”
“还是会觉得,我刘星宇,是在替您,替整个汉东,扫清一颗颗定时炸弹?”
沙瑞金的脸色,变了。
他放下茶杯,双手撑在桌上,沉默了很久很久。
房间里,只有墙上挂钟走动的声音。
“滴答。”
“滴答。”
过了不知道多久,沙瑞金才缓缓抬起头。
“星宇同志,你说得对。”
他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疲惫。
“我承认,你的做法,虽然激进,但是正确的。”
“汉东确实需要有人,来立规矩,来杀鸡儆猴。”
沙瑞金停顿了一下。
“但是。”
他看着刘星宇,语气变得凝重起来。
“李达康这个人,不能倒。”
刘星宇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
沙瑞金继续说。
“他是汉东干部队伍里,为数不多真正能干事的人。”
“如果他倒了,秘书帮会群龙无首,京州会乱,整个汉东的经济发展,都会受到影响。”
他的目光,紧紧盯着刘星宇。
“我需要他。”
“汉东,也需要他。”
刘星宇端起茶杯,喝了最后一口。
然后,他放下杯子,看着沙瑞金。
“书记,我从没想让他倒。”
沙瑞金一愣。
刘星宇站了起来。
“我只是要让他知道。”
“这个省,不是他一个人的。”
他看着沙瑞金,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规矩,比任何人都大。”
说完,他转身,朝门口走去。
沙瑞金看着他的背影,张了张嘴,却没有说出话来。
刘星宇走到门口,停下了脚步。
他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。
“书记,谢谢您的茶。”
“还有您的饭。”
说完,他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
门轻轻关上。
沙瑞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。
桌上的菜,几乎没怎么动。
他看着那扇关上的门,久久没有动。
许久。
他拿起桌上的手机,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“小白。”
“书记。”
“你给纪委的田书记打个电话。”
沙瑞金的声音很平静。
“就说,关于李达康同志的约谈,可以按正常程序走。”
“但是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。
“约谈的结果,不要形成书面材料。”
“口头警告,内部通报。”
他挂断了电话。
然后,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。
刘星宇。
你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