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星宇的西裤上,沾满了蔡成功的鼻涕和眼泪。
他没有动,也没有低头。
蔡成功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整个人趴在地上,声音嘶哑。
“是高小琴!是山水集团!她们从一开始就给我设了个套!”
“她们先是答应借给我五千万过桥资金,利息说得好好的!”
“可等我签了字,合同就被换了!一天光利息就要百分之八!”
“我根本还不上!然后她们就伪造证据,去法院起诉我,冻结了大风厂的股权!”
蔡成功抬起那张哭花的脸,眼中全是血丝。
“法院的人也跟她们是一伙的!刘省长,这是个局啊!”
侯亮平往前一步,声音因为激动而发紧。
“银行呢?两个亿的贷款,银行凭什么给你批?谁是你的内应?”
蔡成功身体一抖,嘴巴张了张,又闭上了。
他恐惧地看了一眼侯亮平,又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的赵东来。
刘星宇终于有了动作。
他没有看地上的蔡成功,而是对身后的秘书小金开口。
“小金。”
“在,省长。”
“通知一下机场塔台,医疗专机可以开始预热了。”
“好的省长。”小金说着就要掏手机。
“我说!”
蔡成功像被电击了一样,从地上一蹦三尺高,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!
“我说!我说!”
他浑身筛糠一样抖动着,眼神涣散,似乎看到了戈壁滩上的烈日和黄沙。
“是欧阳菁!”
“京州城市银行的副行长,欧阳菁!”
这个名字一出口,整个病房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。
赵东来手里的保温杯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热水洒了一地,他却毫无知觉。
陆亦可的嘴巴张成了“o”型,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。
欧阳菁!
汉东省委常委、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的妻子!
侯亮平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亮。
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,象是猎犬闻到了血腥味。
“她收了多少好处?”
“两百万!”蔡成功喊道,“我用我远房亲戚的账户,分四次打给了她指定的账户!他们管这个叫‘点数’!一个点!”
“好!好!好!”
侯亮平连说三个好字,猛地一转身,对着身后的检察官下令。
“陆亦可!带人!我们现在就去市银行!”
“站住!”赵东来终于反应过来,他一个箭步拦在侯平亮面前,声音都变调了。
“侯处长!你不能去!”
侯亮平一把推开他。
“赵东来!你还想包庇她?她是李达康的老婆,不是汉东的天!”
赵东来急得满头大汗,死死拽住侯亮平的骼膊。
“你疯了!那是李书记的爱人!你没有证据就去抓人,你想捅破天吗!”
“他的口供就是证据!”
“口供能做孤证吗?你这是违规办案!”
眼看两人又要扭打在一起。
“都给我闭嘴!”
刘星宇的声音不大,却象一记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响。
他终于低头,看了一眼自己那条价值不菲却已污秽不堪的西裤。
然后,他抬起头,目光落在侯亮平那张亢奋的脸上。
“侯处长。”
“到!”侯亮平下意识地立正。
“我问你,你现在去抓人,是以什么名义?”
侯亮平一愣:“当然是涉嫌受贿!”
“证据呢?”刘星宇追问,“蔡成功的口供吗?他前一秒还在装疯卖傻,后一秒就攀咬省委常委的夫人。到了法庭上,他的证词有多大效力,你需要我教你?”
侯亮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刘星宇又说:“你现在带着人,气势汹汹地冲进市银行,把李达康书记的夫人带走。你想过后果吗?”
“明天一早,全汉东都会知道,最高检的侯亮平,凭一个疯子的攀咬,对省委常委的家属搞突然袭击。”
“到时候,李达康书记只要在常委会上提一句‘政治迫害’,你这个案子还办得下去吗?”
“你这是把刑事案件,亲手变成了政治斗争!你是在拿国家的反腐大业当儿戏!”
每一个字,都象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心上。
他脸上的亢奋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的后怕。
刘星宇不再理他,又转向脸色惨白的赵东来。
“还有你,赵局长。”
“省长……”
“李书记的爱人,就不是汉东省的公民了?她就有超越法律的特权了?”
“我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赵东来结结巴巴。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你的意思是,只要涉及到你的老领导,法律就要转弯,程序就要让路?”
赵东来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刘星宇扫视了一圈禁若寒蝉的众人。
他走到桌边,拿起纸笔,写了几个字,然后撕下来。
“从现在开始,这个案子,我亲自抓。”
他把一张纸条递给侯亮平。
“这是蔡成功提到的几个亲戚的名字和账户。我给你二十四小时,你带人,秘密去查这些账户的流水。我要看到那两百万的去向。”
他又撕下另一张纸条,扔给赵东来。
“这是欧阳菁的信息。你动用技术手段,查清楚她和蔡成功的所有通信记录,还有那几个收款账户的实际控制人是谁。”
刘星宇的声音不容置疑。
“记住,你们两个小组,独立调查,只对我一个人负责。”
“在拿到确凿证据之前,谁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,或者擅自行动……”
他顿了顿,目光在两人脸上一一扫过。
“就自己写份报告,去戈壁滩陪蔡总。”
病房里,陆亦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。
他明明只是站在那里,平静地分派着任务,却仿佛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。
原来,这才是真正的力量。
不是靠吼,不是靠权力,而是靠规则本身。
……
公安医院的走廊尽头。
赵东来靠在墙上,点了一根烟,手却抖得厉害。
他尤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掏出那个加密的手机,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“书记……出事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。
市委书记办公室。
李达康挂断电话,没有开灯。
他就那么一个人,静静地坐在黑暗里。
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,却照不进他那间办公室分毫。
一小时后,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,一动不动,象一尊石化的雕像。